作者：刘晓笑 xiaoxiao.liu@uchastings.edu

 我在美国做律师来自宏景USBAR

1、您在北大读的是国际关系专业，但是拿到的是法学学位，还有一个艺术学的双学位，我们大家可能都不太理解，为什么会是这样一种安排，可以给我们你讲一下么？是不是在北大读了艺术专业之后发现相比于外交领域，自己更钟情于艺术，所以来到斯坦福读了艺术史呢？我们大家印象中的斯坦福，毕竟位于硅谷的中心，应该都是科技为主。可是艺术史，应该不用像其他理工科专业天天做实验、写程序，那么您在斯坦福读艺术史的经历是怎么样的呢？（BTW，是硕博连读么？）

在斯坦福待了五年，是硕博连读。当时想法也比较简单，就想读一个博士，然后回中国或者在美国做大学教授。其实我从小就画画，因为我爸爸是画家，其实高中的时候是想考美术学院的，后来还是没有考美术学院，而是进入了一般的大学。大学毕业之后发现做外交不是很理想，因为在国内做外交我要进入政府部门，要么就去外交部，要么去国家安全局。我想大学毕业才22岁，一旦进了政府部门就很难离开那个体系了，所以就像先试试别的路，所以就出国了。那个时候觉得国际关系也可以读，但是因为对历史更有兴趣，结合我原来做的艺术，所以就到了斯坦福读艺术史，想当教授。但是到了斯坦福发现做学术虽然也非常有意思，但是如果做教授，一做就是一辈子，培养几批博士学生之后就等着退休了。这个时候我已经是读艺术史博士第三年了，就思考别的想做什么呢？我想在美国，法律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元素，和中国区别比较大，对于我了解美国社会也有好处，法学院毕业之后做律师也是个不错的职业选择。那个时候是我读艺术史博士第三年的时候，我觉得还是要把博士学位读完，这样对于自己、对于导师、对于家里都有个交代，善始善终。而且做出来博士论文的话，起码对这个领域多少有了一些贡献，而不是花了三年的时间，在这个领域学了一些知识，认识了一些人，然后就悄无声息地走掉了，这样就对这个领域一点贡献也没有。所以又花了两年时间把博士论文做完了，然后才去读法学院。

（在读大学之前有没有接触过外交？为什么在北大读的是外交专业呢？）

这个可能跟大多数中国学生一样，在高中的时候不太会想将来要做什么，出来分数以后，就根据分数选几个志愿就去读了。（哈哈）

2、您的人生经历真是曲折多变，在斯坦福读完艺术史之后，又在密西根大学攻读JD学位，当时为何会有这样的转变呢？读完一个博士，又读另一个博士，觉不觉得辛苦？

读书对于中国学生问题不大，不过那个时候毕竟年龄不小了，我当时还是挺着急的，希望尽快把博士读完。我读博士一共花了5年，相比于其他一般文科专业读8年、10年还是快了挺多。后来读JD也是压力挺大，虽然家里有支持和一些奖学金，但是毕竟不像艺术史的博士那样有全额的奖学金。总体来说，三年虽然辛苦，但是乐在其中。周围有很大的压力，不仅是财政上的压力，还有周围的同学都是非常优秀的，你只有比他们做得好才能拿到好的学分。这一切都需要比较好的来应对。

在法学院的三年虽然辛苦，但是收获非常大。因为我之前连国会怎么选举、法律怎么通过，机构或个人做一个事情为什么那么做，都不知道，通过法学院我更加了解了美国社会是怎么运行的。

（从其他专业转到法学的大部分还是理工科为主，但是像您这样一路文科读下来的，转到法律，会不会在逻辑上有点吃力？）

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，这也就是为什么我第一学年的成绩不是特别好（哈哈）。因为以前我是读文科，以艺术史那种思维，不是太强调逻辑方面的环环相扣。所以文科学生如果要转法律专业，要注意这一点。

（那么您之前三十多年都是在做艺术，突然转到法律，有没有一些可惜？）

我觉得如果要放弃一个东西，只要前面新的东西有意思，那么放弃现在这个没有什么。就像是在健身房锻炼，一个小时下来，消耗了1000卡路里，精疲力竭，那么这对你来说究竟有什么好处，可能很难说清楚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，不过只要这对我的一生总归是有意义的，我就还是愿意去做的。

（当时毕竟您已经三十岁了，在这个时候再转专业可能就是你一辈子的专业了？）

对，当时的确是这样想的。那个时候如果再从头做别的，时间上不一定允许。读博士的时候都有奖学金，没有经济上的压力。但是读到JD的时候就不一样了，法学院的学费很贵，读完就需要在律所工作个几年才能还清，所以有些破釜沉舟的心情。

3、您现在的主要专业领域是在什么方面呢？从业领域从资本市场到股权激励，其中的考虑、过程和挑战是怎样的呢？

我现在做的是股权激励，是非常小的一个领域，没有太多律师事务所在做。这个领域隶属于一个大的板块，叫做“高管薪酬（Executive Compensation）”。大多数做高管薪酬的律师都是在并购案件中，涉及并购的两个公司的高管薪酬是如何配置的，尽职调查是否发现问题。我们不太一样的是我们直接帮公司制定股权激励的项目。比如发行期权，还有RSU（限制性股票单位），在硅谷工作的往往都知道，还有就是ESPP（员工持股计划）等，都是跟公司股票相关的激励机制。如果公司业绩好，参加的员工得到的回报也大。我们的业务组基本上集中在旧金山和帕罗奥拓这两个办公室，这边的组大概四到五个合伙人，十多人associates，做一样的东西，所以还是满大的一个业务组。

挑战呢？我以前是做资本市场，基本上是一个美国证券法律师，但是做股权激励还需要知道税法、还要知道劳工法、还有数据隐私法等等，这是一个不同领域的交集，法学院里虽然学过一些，但都是皮毛，还需要自己补一下。开始六个月到一年的时间有一点挑战，做了一些无用功，有一些小时数不能向客户收费，一年之后就开始上手了。

（那个时候您跟着合伙人做事，合伙人会带你么？）

合伙人其实非常忙，主要在处理面向客户的事，那时我主要是跟着senior associate工作。因为业务组大了以后，一级一级的分工是非常明确的。作为一个junior associate，可能你跟senior associate一起工作的机会都不是很多，而是需要一个mid-level associate带着你做。

（也就是说股权激励是一个很大的项目，要很大的团队才能完成么？）

取决于这个案子本身，如果是Google、Facebook这种大公司收购另一个大公司，可能就要一个很大的律师团队一下子一起上去。但如果是一个小公司刚刚成立，要开始发行期权，那么一两个律师就可以做了。

4、您目前所在的贝克麦坚时律师事务所是一家跨国律师事务所，在北京、上海、香港都有办公室。也是我们很多读者，法学院的学生梦寐以求的一家律所。可以讲讲您在贝克麦坚时的经历么？

贝克·麦坚时的确是一家非常大的律师事务所，不知道我们的听众对于我们这个律所了解有多少。

（他在中国有很多奖学金，哈哈）

对，的确，我们律所在中国有很多奖学金。但是我们律所在美国本土其实没有那么的大，在芝加哥、纽约、迈阿密、华盛顿特区、休斯顿等地。整个美国也就七八百个律师，但是贝克·麦坚时在全球的律师其实有4000多人。其他的都分布在其他国家。比如虽然贝克·麦坚时最初是在芝加哥起源的，但是现在最大的办公室在伦敦，而在香港办公室的人数比全美所有办公室的律师加起来人数还要多。所以这是一个非常高度国际化的律所。可能也是最早开始全球化的律师事务所，直到目前在国际化方面也是走在前面的。比如在上海的自由贸易区，我们所可能也是第一个进驻的。

这种国际化的好处就是，比如一个地方的客户需要处理跨境业务，我们马上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电邮，就可以跟我们在其他办公室的同事合作，问一些问题，把信息放在一起，就能很快给客户一个马上可以用的法律建议。相反如果是一个美国本地的律所，或者即便有一些国际化但是没有在那么多国家有那么办公室的律所，就很难做到了。客户还需要先找到合适的律所，还要建立账户，写engagement letter，到能够给客户建议的时候，就花很长时间了。特别现在节奏这么快，很多交易都要尽快做出决策。

还有对于在贝克·麦坚时工作的律师来说，比如我就可以去北京或者上海办公室工作六个月，我们律所也非常鼓励律师们这样做。能够跟当地的律师形成很好的合作关系，之后也可以有很多业务在一起做。比如我们有的同事要去巴黎度假，可以先在我们巴黎办公室工作五个礼拜，然后再玩一两个礼拜再回来。所以如果我要回国探亲，我可以先回上海工作一两个月，然后回杭州探望父母。

（那么您这家律所目前业务主要在那几个领域？）

按人数来说的话，还是应该说诉讼还有公司并购。这些领域应该说每个大律所都是人数最多的。我们律所比较有特色的应该说是跨境贸易，涉及到出口进口管制，我们在这方面做得比较好。

旧金山和帕罗奥拓两个办公室一般视为同一个办公室。我们这边做的最多的是税法，怎么在全球做税务规划，设置不同的子公司如何从税法角度来说最有效率。

5、现在您已经在美国律所有六年多工作经验了，可以给我们谈一下作为初级、中级律师在美国律所工作的时候需要注意什么吗？

一路走过来有一些心得体会，很多东西现在想想觉得，那个时候如果有人跟我说就好了，希望跟大家分享一下。

初级、中级律师在不同律师事务所稍微有些区别。当然按时、认真完成工作是最基本的。另外你要从别人的角度看问题，你要想客户想要什么样的东西想解决什么样的问题，合伙人或者高年级律师希望呈现给客户的是什么样的东西。这样作为一个初级律师，你才有可能慢慢地成为中级律师、高级律师，在业务组里面大家对你印象比较好，客户也会愿意把任务交给你做。因为我们直接接触到的客户往往就是这个公司的法务，他们也就是相当于在公司里面的律师。他们在老板面前也需要按时按量完成任务，提供高质量的建议。所以我们也要从他们角度考虑问题，这样多方面考虑过去才会比较周全。

到了中级律师mid-level，你可能就需要开始把一些东西交给初级律师或者律师助理来做了。因为律所里面的律师要按照小时收费，每年2000小时左右吧。所以那些不是非要律师来做的事情，就可以尽量交给律师助理或者秘书去做，自己review他们的工作产品，这样产生的价值才最大，对客户来说也才在单位成本上更有效率。

我们所因为在其他地方办公室很多，也经常有机会跟其他的律师合作，所以我觉得可以的话，也要把握这样的机会。因为有时候你把业务给别人，长期来看，别的律师也是会把业务给你的。

在自己的律所，别的业务组，可能平时工作中没有太多交集，但是也要有机会多交流，让他们知道有你这个人，做什么业务，这么样有机会别人也会想起你，找你做事。不管是对于将来的业务发展，还是将来晋升合伙人需要公司其他律师投票，都是非常需要别人熟悉你的。这其实是在律所内部发展业务的一个过程。

（您刚才说的跟律所里面其他同事之间要经常交流，让别人熟悉你。这个过程具体的可操作性方法是怎样的呢？）

如果是初级律师刚刚步入这个领域，可能业务也不太熟练，别人问你一个问题，很难真的回答得妥当。那个时候更应该把中心放在如何把业务做精。但是同时，让别人知道你、熟悉你，是一个长期的过程，这个事情也还是要做的。而且在不同的时候有不同的重点。比如作为中级律师，已经做了三四年以后，对于自己的业务已经比较有把握了，就更应该侧重让别人熟悉你，不管在所里面还是在所外面。

（您刚才说的这种同事之间的沟通，不仅有团队内的，还有不是一个业务团队的律师，甚至还有所外的律师。但是这些人往往平时我们没有太多交集，怎么能够建立这样一种联系呢？）

团队里面的律师从刚刚进入业务组就需要和不同的人合作，有合伙人高级律师，也有初级律师和律师助理，有report和feedback的关系。但是在自己业务组之外的话，就要通过一些其他社交场合，比如happy hour还有 attorney dinner这些场合建立联系。其实那个时候即便你刚刚加入这家律所，还是要多参加这种活动，让别人知道你，这样一些案子如果他们找不到更加资深的人，就会来找你。虽然这个时候你可能对业务把握地也不是完全到位，但是你还是可以说出一二，并且说可以回头进一步确认了以后，再提供更精准的法律建议。

6、我们都知道在大律所工作的律师都是非常忙的，那么您的生活和工作是如何协调的，对于自己将来的职业道路有怎样的规划？

我们所这边每年要求的计费小时是1950，当然还有很多额外一些不能计费的事情是你不得不做的，总的加起来也还是蛮多的。但并不是不可能做完的，关键是要有一些自律，每天工作多久，每个月做多少事情，不然年底的时候可能发现自己小时数不够。

早上我一般九点多一点才来到办公室，下午六点多就下班了，当然晚上还是要读一些邮件，但周末一般不怎么加班。你看今天你来我们律所采访，这边也就我一个人过来，其实我平时周末也都不加班。所以在这里打一个广告，我们律师事务所还是非常人性化的，欢迎大家加入（哈哈）。

回归正题。我一般不太需要加班，因为在办公室的时间是很有效率的，我在办公室一般不会跟别人聊太长时间的天。虽然沟通很重要，但是平时在办公室我不会花半个小时站在门口跟同事聊天，这样我下班之后就可以回家陪一会小孩，跟小孩玩一会，等到她们都睡觉了我再继续工作一会。

（听起来很理想，跟我们想象的跨国大律所非常不一样。之前采访的跨国大律所的律师有的说，一个大的并购案件下来的时候，可能哪一天晚上11点回家发现，今天回家好早啊？！哈哈）

你提的这个非常好，很多时候也取决于你做的业务领域是什么。因为一个项目下来，并购的律师往往是需要冲在最前面也是在最后把关的。像我们，提前两天跟我说，我把我这边的一块做好给你就可以了。但是并购的律师需要最后把所有东西整合到一起，不管是薪酬、股权还是税务方面的、劳动法方面的，的确是非常辛苦。

像是我以前在做资本市场的时候，比如要给美国证监会SEC提交一个招股书，这个是有deadline的，如果你是最后一个人，就可能晚上睡不好觉了。所以大家在选自己的执业领域的时候，也要考虑这个领域是不是你可以一直长期做下去的。很多人可能觉得诉讼蛮好的，的确好，但是你作为一个律师是不是的确能一直这样做；还有公司并购，如果你以后有了家庭，有了小孩，是不是还能够这样继续做下去。职业规划需要在适当的时候提前考虑起来。

像我从资本市场转到股权激励，也是考虑到自己做的公司法太泛了，虽然并不是说我做得不好，但是毕竟很多人都会做也在做公司并购，我要想想我自己做的什么是别人做不了的，我要能提供别人提供不了的东西，我需要有一个特别精专的领域。另外股权激励的工作时间也比较均衡，不像公司并购或者资本市场，来一个项目就连睡觉的时间也没有。以前我单身还好，现在有家有小孩了，就感觉自己很难长期这样做了。

（那么您将来长期的发展有什么样的考虑么？）

现在我对自己的工作领域还是比较满意的，工作时间也还比较均衡，家庭也能照顾过来，对于身体也不会透支太大。如果你一年本来就需要两千多个计费小时，周末还要加班，家庭关系都没有办法处理的话，就要考虑怎么办了。主要的一种方法就是去公司里面做法务，时间上面会比较好，因为那个时候你就是老板，你可以把任务分配给律师事务所的律师让他们做。比如，你在家带着小孩，给外部的律师事务所发个email，别人就跑到办公室帮你干活（哈哈）。在公司工作，的确还是会轻松一些，我有一些朋友，在有了两三个小孩之后，觉得压力太大的话，的确还是会去公司工作的。

还有一条路就是转一个领域，比如原来你是做普通公司法或者公司并购的，就可以考虑是不是做得更精一些，让工作压力不要那么大。做诉讼的也可以考虑转到非诉讼，做交易类的业务。